比雅翠丝的冷漠 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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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白布克哈特!其实从参考文献角度来说我的阅读量还非常不足,不过这篇只是三个小时一气写出来的文章嘛……虽然我有好好准备。

*脚注和上篇是连在一起的,所以但凡出现过的著作都简写了。



二、爱情的模式

作为历史人物的比雅翠丝与文艺复兴时期的爱情观

 

(一)但丁与中世纪的典雅爱情观

但丁作为中世纪与文艺复兴交织的时期的诗人,其身上不免带有两个时代共同的特点。在但丁的成长经历中,骑士文学故事与普罗旺斯抒情诗所蕴含的中世纪典雅爱情观(courtly love)对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1]


刘榕榕在《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典雅爱情观》[2]这篇论文中,指出了中世纪典雅爱情观的几个特性:平等性与相对的不平等性,前者是指女性地位的提高,后者指男权主导地位并没有改变;婚外性,即婚姻与爱情的分离;单恋性,即恋情尤其是男性一方的爱情应该处于秘密的状态;理性。可以看出,但丁在这段爱情中的做法,是处于典雅爱情观的影响下的,尤其是婚外性和单恋性两点体现得淋漓尽致:但丁在《新生》中完全没有提到无论是自己的还是比雅翠丝的婚姻,事实上,但丁对于比雅翠丝的爱情是处于婚外性的限制之下的,这一点在下一节当中将得到更为细致的论述。


处于一段中世纪典雅爱情关系当中的女性,对于地位稍低于自己的男性的殷勤表露出冷漠的态度,是不足为奇的。而但丁将比雅翠丝奉为圣女、对其作出圣洁化的描绘,收到激励写出《新生》作为给比雅翠丝的献礼,这都是处于一段典雅爱情关系当中的男子的普遍做法。


但丁对于比雅翠丝的爱恋是婚外的,也是非常纯洁、神圣的。对于这种婚外但是十分纯洁的爱恋,与但丁处于相近的时期但是年代更晚的薄伽丘在“爱情十三问”的最后一问,关于“是否应当爱上已婚女子” 的问题中作出了这样的回答:“一个男人不去冒犯他如此渴慕的女人,这就是为了遵守礼法而做出最伟大最高尚的事情。他心中的高尚比那位丈夫的快乐伟大的多。服从绝对的法律是头脑的一种美德。无论是为了追求高尚还是追求其他,我们都应当选择头脑的美德而不是肉体的欢愉。”[3]这可以说是为但丁的行为作出了很好的注脚。为了更好地认识但丁的举动,我们有必要介绍历史中的比雅翠丝以及她本人和但丁本人的婚姻状况。

 

(二)比雅翠丝其人与婚姻状况


薄伽丘在《但丁传》中指出,《新生》当中的比雅翠丝,就是福尔科·波尔蒂那里的女儿(Folco Portinari)比雅翠丝·波尔蒂那里(Beatrice Portinari)。[4]从福尔科·波尔蒂那里的遗嘱以及比雅翠丝在佛罗伦萨的坟墓来看,比雅翠丝·波尔蒂那里其人确实存在。


《新生》中的比雅翠丝很大程度上看起来并不是一个现实中存在的女性,对于比雅翠丝·波尔蒂那里是否就是但丁心中的女神,学者们争议很大。认为比雅翠丝是文学、神学形象的观点的一派,持有的论据主要有:但丁笔下对于比雅翠丝超凡入圣的描绘;比雅翠丝的兄长对于但丁来说“论交情,他算得上是我的第二个知己”(《新》,第33章)[5],但丁九年的找寻中竟从未与她谋面[6];比雅翠丝身上多个“九”和“三”的要素未免太过巧合。坚定支持薄伽丘的但丁研究专家爱德华·摩尔(Edward Moore)则以巧妙的方式举出了比雅翠丝真正存在的证据:他通过三种历法的综合计算得出,比雅翠丝去世的日子其实是1290年6月8日,而非一般所认为的与“九”相关的6月9日;如果她仅仅是但丁虚构的人物,那么完全不必大费周章,而可以直接将她逝世的日子定为6月9日,来加强比雅翠丝与数字“九”之间的这种神圣联系。[7]这不得不说是对于“但丁的比雅翠丝”虚构说的漂亮的反击。


据学者考证,1287年年末,比雅翠丝·波尔蒂那里成为西蒙·德·巴尔第(Simone de’ Bardi)的第二任妻子。[8]巴尔第家族是佛罗伦萨的显贵,并且非常富有,半个世纪后科西莫·德·美第奇(Cosimo de’ Medici)的妻子就来自巴尔第家族。比雅翠丝21岁与巴尔第结婚,24岁就死去了。她和但丁九年后街边再遇时仍处于单身,但是有很大的可能已经订婚了。在当时的佛罗伦萨,毁坏婚约是一种极大的冒犯,并且极有可能演化为致死的冲突和仇杀。[9]故而,但丁遵循了当时的社会风俗,并没有对比雅翠丝展开追求,这是非常合理的。


相对于比雅翠丝基本上已经确定的已婚状况,但丁本人的婚姻状况经常为人所忽视。1277年2月9日,不满十二岁的但丁和十岁的杰玛·多纳蒂(Gemma Donati)订婚。多纳蒂家族同样十分富有,并且和但丁所在的阿利吉耶里(Alighieri)家族曾经有过婚姻关系。订婚八年后,但丁与杰玛·多纳蒂成婚。因此在他对比雅翠丝的爱恋中,他本人的婚姻状况也是极大的障碍。而尽管作为妻子的杰玛是一位忠实、坚定的女人,根据薄伽丘的记载,但丁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甚至充满了烦恼。[10]在这样的情况下,深受典雅爱情影响的但丁采取一种完全纯洁乃至神圣的方式默默爱恋着比雅翠丝,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而文艺复兴时期在婚姻和爱情方面对于男性和女性的不同要求和规训,则是下一节所要讨论的内容。

 

(三)文艺复兴时期对于婚姻的要求


布克哈特在《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中提及了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学作品中表现爱情的两种形式:“小说家们和喜剧诗人们使我们了解到爱情只是在于肉欲的享受……如果我们转向于那些最好的抒情诗人和对话体作家,我们在他们的作品上又看到了一种最高贵的深挚纯洁的感情。”[11]后者,即这种精神恋爱的对象通常是已婚妇女,“这不仅是因为没有结婚的女孩子们不在社交中出现,而且也是因为男子随着他自己的个性的全面发展,而感到自己被一个由于结婚而成熟了的妇女最强烈地吸引着”。[12]而之所以这些高尚的抒情诗人要采用“典雅爱情”这种爱情模式,则正是因为他们对于“高尚”的追求。布克哈特说:“当他们为爱神的残忍而诉苦时,他们不仅想到了那心爱的人的娇羞或冷酷,而且也想到了这种情欲本身的非法。他们企图以从柏拉图的精神学说里找到支持的那种精神恋爱来使他们自己超脱这种痛苦的意识。”[13]这种解释是可以完全适用于但丁的,而显然“心上人的冷酷”则是他所爱恋的女子的典型写照。


文艺复兴时期对于男性和女性婚姻道德中的规训是不一样的。卡斯蒂廖内在《廷臣论》的第四卷中说:“一位淑女应该在包办的政治婚姻中恪守为人妻、为人母的本分;男性则不然,他们可以享受婚姻之外的性愉悦。”[14]这体现了男女在性和婚姻上一种公然的不平等。对于这一规训的一种解释是,妇女的贞洁关系到一个家族的血统,而血统是一个家族的血脉符号,“权力最终靠血统说话”。[15]对妇女贞洁的要求和贵族男子自我的情操,加上中世纪典雅爱情的影响,构成了文艺复兴时期的精神恋爱。而女性面度这样的殷勤和求爱,也形成了一套独特的态度。


吉拉尔德的《故事百篇》的第三编中,讲述了一位嫁给年老丈夫的青年女子退回来一位青年的求爱信,“但是,因为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物,所以她为这个青年人的爱情而高兴;她领会到:一个高贵的女人是可以爱一个优秀的男子而不失掉她的荣誉。”[16]不过,布克哈特对此的评论是非常犀利和巧妙的:但是从这种高贵的表现到完全屈服,中间的距离是很短的。[17]事实上,私通在当时是常见的,但是往往会带来具有可怕后果的报复乃至仇杀。


文艺复兴时期的贵族抒情诗人们,被成熟的妇女们吸引,但是在社会规训的影响下,意识到“这种情欲本身的非法”[18]。因此,他们认为自己的爱是纯洁的,在诗作中表白自己的爱,但是不会展开肉体上的追逐。

 

本文从文本分析和历史背景的分析出发,对于但丁的《新生》中所反映出的比雅翠丝冷漠、但丁默默爱恋而不表白自己内心的情感这一与现代爱情观相左的举动作了深入的分析。作为中世纪与文艺复兴交界的时期的人物,但丁的爱情经历具有两个时代的双重特点。一方面,他纯洁的求爱方式受到中世纪的典雅爱情观的影响,另一方面,他本身和比雅翠丝所受到的婚姻的桎梏、但丁本人的道德感、他和比雅翠丝两人的性格则决定了这段感情永远只能是但丁一个人默然的无望的爱恋。但丁的爱情故事,可以说开创了文艺复兴时期精神恋爱的先河。虽然后世的恋爱观开始往性解放的世俗的爱和纯洁的神圣的爱两个方向发展,但丁的爱情始终是对于文艺复兴时期爱情观进行研究的重要样本。


[1] 参见李鹏:《试述“典雅爱情”对但丁的影响》,《名作欣赏:文学研究旬刊》, 2005年第10期,第48页。也可参布鲁尼:《但丁传》,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15页。

[2] 刘榕榕:《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典雅爱情观》,郑州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2009年。

[3] 薄伽丘著,肖聿译:《爱情十三问》,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第119页。

[4] 薄伽丘:《但丁传》,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5页。

[5] 对于这位友人和比雅翠丝的关系,但丁首先称“他又是我那位升天的女郎的至亲,血缘相近的程度谁也比不上他”(《新》,第33章),在34章中,则直接指出但丁受他之托写作的悼诗的第一部分是“兄长在吊唁”。

[6] 薄伽丘在《但丁传》中甚至称,但丁所记述的比雅翠丝的初次相遇并不是他们真正的首次相遇,而只是比雅翠丝第一次在但丁心中激发起爱情的时候。参见薄伽丘:《但丁传》,第15页。

[7] Moore, E., Studies in Dante. Second Series.,Oxford: Clarendon Press, 1899.

[8] Lewis, Dante’s Beatrice and the New Life of Poetry,pp. 72.

[9] Lewis, Dante’s Beatrice and the New Life of Poetry,pp. 70. 关于文艺复兴时期的仇杀之风,参见布克哈特著,何新译:《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427-29页。

[10] 薄伽丘:《但丁传》,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21-5页。

[11] 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432页。

[12] 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第436页。

[13] 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第436页。

[14] 卡斯蒂廖内:《廷臣论》,第四卷。转引自黄鹤:《〈廷臣论〉对文艺复兴时期贵族妇女的“规训”》,《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3期,第123页。

[15] 黄鹤:《〈廷臣论〉对文艺复兴时期贵族妇女的“规训”》,第123页。

[16] 吉拉尔德:《故事百篇》第三编,第2篇。转引自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第480页。这个故事同样见于《廷臣论》。

[17] 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第480页。

[18] 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第436页。



参考文献

一、中文文献

1.中文译著

【意】薄伽丘. 爱情十三问 爱的摧残.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3.

【意】薄伽丘. 布鲁尼. 但丁传.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8.

【瑞士】布克哈特.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 商务印书馆. 1979.

【意】但丁. 新生. 上海译文出版社. 1993.

【美】金. 文艺复兴时期的妇女. 东方出版社. 2008.

2.中文研究

韩轶敏. 论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的厌女观念[D]. 山东大学, 2014.

黄鹤. 《廷臣论》对文艺复兴时期贵族妇女的"规训"[J]. 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0(3):122-128.

李凯旋. 爱的幻影——浅析贝娅特丽齐在《新生》中的象征意义[D].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 中国社会科学院, 2010.

李鹏. 试述“典雅爱情”对但丁的影响[J]. 名作欣赏:文学研究旬刊, 2005(10):48-52.

刘榕榕.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典雅爱情观[D]. 郑州大学, 2009.

朱孝远, 肖翠松. 论但丁的“诗性的善”[J]. 文化艺术研究, 2013(3):1-8.

二、外文文献

Lewis, R. W. B., Dante’s Beatriceand the New Life of Poetry, New England Review, Vol. 22, No.2 (Spring, 2001),pp. 69-80.

Moore, E., Studies in Dante. SecondSeries.,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899.

Scott, J. A., Dante’s ‘Sweet NewStyle’ and the Vita Nuova, Italica, Vol, 42, No. 1 (Mar. 1965), pp. 98-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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